脑洞随天开

去留由已不由人

【靖苏】今心成念(十六)

【靖苏】今心成念(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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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夜色沉沉。 

在遥远的天际挂着几颗明星,簇拥着一弯缺角的月。天幕黑蒙蒙地笼罩在大地上,微风乍起,扬起轻纱阵阵,吹过檐下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在幽深的夜色中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屋内烛火昏黄摇曳,明明暗暗地打在薄薄的纸窗上,笼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就着这忽明忽暗的灯光,萧景琰将一颗鸽子蛋般大的珍珠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良久,却半晌不说一句话。火光迷迷蒙蒙地地隐去了他半张侧脸,让人看不真切。 

高湛拿铜针将油灯里的灯芯挑出来了些许,屋内顿时明亮了几分。他转身看看凝成雕像似的年轻皇帝,又看看周围屏息垂首站着的大气不敢出的侍从们,也不禁感到一阵酸楚,最后微不可闻得叹息了一声,上前轻声劝道:“陛下,夜已深了,早点休息吧。” 

萧景琰身形微晃,如梦初醒。刚才透过那颗光洁的珠子见到白衣少年肆意张扬的模样碎成数道流光,让萧景琰不禁一阵恍惚。他将珍珠收回拳中握紧,沉声问道:“蔺少阁主和他的药童呢?” 

“回陛下的话,老奴照着陛下的吩咐留下蔺少阁主的药童。但蔺少阁主说什么也不愿先回去。说什么金陵城许久不曾来过了,留下来玩两天也好,便和他那个药童……一同留下了。” 

“一起留下来了吗?”萧景琰沉吟着。 

“是,”高湛应着,一边偷偷观察着萧景琰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陛下是真觉得那个药童……” 

话音未落,灯芯 “啪”地一声爆出一瞬间耀眼的火光,高湛适时的住了嘴。 

“高公公,你觉得一个奇迹一而再再而三得出现可能性有多大?”这个年轻的帝王突然开口,却是望着那跃动的烛火,燃得高高的烛火就这么跳啊跳的,像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似的,活泼又欢乐的样子。 

“这个……老奴不知。”高湛犹豫了一下说道,“但陛下真龙天子代天行令,福泽之下,定能有神迹出现的。” 

“真龙天子?”似是听着了什么有趣的话,萧景琰轻轻笑了,“那时候人人都说,江左梅郎,得之可得天下。你看这个真龙天子倒像不是天定,而是他定的似的。” 

高湛道:“苏先生麒麟之才,自然是顺从天意择真龙为主。陛下既是苏先生选定之人,不是真龙天子又是什么呢?” 

“他给过我奇迹,”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缩紧,指甲刺入掌心,珍珠被捏到滚烫,通过指尖烈烈灼伤了心房,“而我却希望他能再给我一个。” 

萧景琰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映在灯火中有几分无奈:“那样的话,就算这次他再怎么骗我,我也都认了。” 

人总是越来越贪心的。 

一开始总是无知而无畏,却在漫长的的等待中在心底渐渐滋生出不满足,像落到清水中的墨水一般一点点侵入扩散开,最后搅得整颗心浑浊一片,不得安宁。

在最开始孑然一身时,他只能盼着有什么能陪自己一起熬过余下漫长时光。于是,就像是上天也听着了他的祷告似的,阿苏出现了,会跑会跳,柔顺乖巧,直白得可爱,总是让他忍不住从心坎生出怜惜。

够了,每次看到阿苏就会从心头生出暖意。似冰雪消融,春风乍起。

有阿苏就够了,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但一切强作的镇定在得知梅长苏可能还活着的时候分崩离析。 比起这样一个天真无邪孩子般的阿苏,他还是希望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梅长苏!

他的阳光,他的阴暗,他的纠结,他的执着,他的算计,他的狡黠,他运筹帷幄时的坦然,他偶然间散露的纯真。

以及藏在烈火焚尽后余下的灰烬里那颗永不曾逝去的赤子之心。

这才该是梅长苏,揉杂着林殊的过去和削皮挫骨后重生的十二年,一个完完整整的梅长苏。

他想留在身边的,也就是这么一个梅长苏。

然,求而不得。

不如放手来得自在爽快?

可就在这样不痛不痒过了两年后,突然在一片死灰中竟又让他看到了些许微弱的希望的火光,明明只有豆芽点大、好像轻风一吹就能灭掉的火苗,却一不留神点燃了边山遍野已经荒芜的心田,从熊熊火光中蔓延出的炙热灼灼地焚烧着心房。

是他吧?

就是他吧!

虽然想笃定地这样说,却还是忍不住退却。纠葛的情绪迅速抽芽长叶,像藤蔓似的紧紧裹住跳动的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若真是他,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了。

那颗圆润的珠子在手里被攥得死紧,萧景琰的手背上青筋浮现,隐隐跳动,像是雪山下涌动的青色岩浆,翻涌冲撞,找到一个突破口就会爆发出来。 萧景琰微阖起双眼,眼睑微微颤动,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说到阿苏,今天似乎倒是很久没有看到它了…… 

“陛下……”高湛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知道阿苏不愿在人前出现,萧景琰收了珍珠又拿起桌上的奏章,一副还要秉烛夜读的模样。 

“这……”知道这位向来最是执拗,向来多劝无果,只得向众人挥挥手,准备退下。 

可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大病初愈,还是多加休息的好。” 

萧景琰诧异地抬头,便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普通的服饰,普通的相貌,看起来实在普通得很。这样的人扔在人群中你都不一定能找得到,却有双过于明亮的眼,如月华皎皎星子耀耀,只消一眼就烙印在人心上之后再怎么也无法被抹去了。 

“你怎么来了?”萧景琰心头大悸,声音却是意料之外的沉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照顾陛下,”面前的人不卑不亢地弯腰行礼,面容被印在宽大的袖袍之下“陛下勤政爱民,万民之福,但还望陛下以身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劳。” 

“母后?”萧景琰一怔,斜眼看了高湛一眼,只见他勾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那张已经苍老的脸庞上带着一贯呵呵笑意,颇有深意的样子,萧景琰心下顿时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是以母后的名义留的人吗? 

立即明白过来的萧景琰顺势将手轻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既是母后让你来的,你便留着吧。正好朕也的确有些乏了,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是。”高湛这次应得倒是挺快,一张皱成陈皮的老脸上连皱纹都舒展开来了,赶忙张罗一屋子人伺候皇帝就寝,又派人给梅长苏在偏角安排了一张软榻——离龙塌也不算远,两人躺在床上时还能遥遥对视。 

“哎?不必……”事情发展得有点快,还没等梅长苏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床铺已经被侍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得妥当。梅长苏一怔,不由微微僵住了身子,

之前水牛不知所踪,他久等也不见其所归,却等到前来央他留下的高公公。他道太后娘娘为了陛下的伤情终日食之无味,人也消瘦了不少,若他能在陛下身边照顾,若是如此太后娘娘应该也能安心些。

而梅长苏一方面忧心水牛下落,又念静姨一片爱子之心,略一思量,也就同意了。 

“得了吧,你只是自己想留下罢了!”待高湛前脚刚走,蔺晨就跟着大呼小叫起来,“我就惨了,帮你白演了一出戏,结果却还是没变,你一样还是要留下来。”

梅长苏早就学会了无视他做着自己的事。

“哎哎,我说”蔺晨就以扇抵住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难道口是心非猜来猜去其实是你们之间的情趣?”

一个喜欢直来直往,一个向来曲曲绕绕,凑到一起倒也有趣。

“闭嘴!”梅长苏的声音沾了几分不自在,听在蔺晨耳里倒像是被说中了似的的恼羞成怒。

梅长苏狠狠瞪着他,蔺晨放肆地大笑,这个有气发不出来的梅长苏反让蔺晨觉得更加心情畅快了。

只是当时应下一个差使的时候,梅长苏还只当夜间他只需跟前日一样坐着守夜便可,没想到竟是也要睡在这里吗?床榻绣花的大红锦被映入眼帘,怎么也觉得艳丽过了头,让他的呼吸都乱了几分。

“只是委屈先生了。”高湛打断了他的思绪,向梅长苏行了一礼。 

“不……”梅长苏嘴唇张了几下,却还是没能将本来想说的话说出口。最后他只是回了一礼道,道一声:“有劳高公公。” 

“无妨无妨。”高湛呵呵笑着领着侍者下去,转眼间刚才还满满一室的人现在就变得空空荡荡的。 

哦,不,还剩着两个。  

 

梅长苏目送他过们离开刚站直了腰,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还未问过先生之名?” 

梅长苏身体一僵,慢慢转过了头:“小小药童,贱名何足挂齿?”

高湛临走的时候,命人将烛火都灭了,只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黄豆般的火焰勉强能让他将眼前人的身形看得个大概。 

厚重繁复的玄色龙袍已经褪下,换上了一件轻巧的薄衫,从微敞开的衣襟里梅长苏能看到他精壮的胸膛和包裹用的布条。他踏着月色毫不在意地向梅长苏逼近,梅长苏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那朕要如何称呼先生?”萧景琰在梅长苏面前停下。

他们离得极近,萧景琰醇厚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隐隐的压迫感,梅长苏有些局促将视线移开,面上涌上些许热度。 

萧景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仔仔细细地。身形相仿,但不像梅长苏看起来那般瘦弱。声音相似,却不像梅长苏的听起来那般无力。只有一张脸看起来敦厚老实,全然不像梅长苏那般狡黠如狐。 

但萧景琰还没忘记那个人有多么会骗人。 

四年前梅长苏顶着一张跟林殊不一样的脸踏入了金陵城,从外貌到性格都似是与过去全然不同。他就用这个完全不一样的身份待在他身边那么久,筹谋了那么久,骗了他那么久。 

梅长苏有梅长苏的任务,萧景琰有萧景琰的担当。 

真要说起来梅长苏也不欠他什么。一开始选择走上夺嫡这条道路的人还是自己,除了为大哥翻案,为挚友昭雪,也是有那么一丝想要征服天下的豪气与野心的。 

彼时朝堂污浊不堪,若他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必激浊扬清,还天下一个浩然清荡!以慰众故人在天之灵。 

他亦是凡人,有所欲,有所求,故一往直前。 

若说梅长苏唯一算错的,恐怕只有自己还是知道了他林殊的身份吧? 

明知道自己最厌弃工于心计阴险狡诈之辈,他却偏生要将那副模样给自己看去。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对他毫无牵挂,好使他有朝一日能走得潇洒毫无牵挂? 

萧景琰能体会梅长苏的用心良苦,有时候还是不禁会埋怨他的狠心。 

对别人,也对他自己。 

骗子啊,骗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再还想继续骗下去吗? 

可是我甘愿的呢。 

只要你活着,就算被你这么骗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呢。 

因为于萧景琰而言,实想不出比梅长苏还活着更好的事了。

他还活着呢,多好。

 

萧景琰看着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由心中欣喜,不知怎地在心里就生出些作弄的意思来。萧景琰对梅长苏说道: “名字若是你实在不想说也可以,那我便道你一声梅先生你说如何?” 

“什么?”梅长苏心神一震,微微抬起眼眸,其中刹那间似有光华浮动,又在敛眉间被尽数掩去,“陛下这是何意?” 

“既然你不肯给我姓名,那不就是‘没名字先生’了?既然是‘没名字先生’,朕道你一声‘梅先生’应该也不算错吧?”

萧景琰说得理所当然,梅长苏心中却似鼓擂。稍稍稳下心神,梅长苏扯开一丝僵硬的笑意,幸好灯火昏暗,看不太清晰:“陛下说笑了,在下并非无名,也不姓梅,若陛下想知道,名字告诉陛下也无妨……”

“现在想说也是晚了,”萧景琰斜眼瞥他一眼道,“古来凭帝王一言,臣子改名换姓也并非没有。不管你之前叫什么,朕既称你为‘梅先生’,你不如改了梅姓也罢。”

梅长苏急了,有话脱口而出:“姓氏为父母所赠,岂能轻易改之?”

话刚出口,梅长苏就心里咯噔了一下,要收回已是不可能,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果然萧景琰双眼轻轻眯起,眼神如刀锐利得审视着梅长苏,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偏偏就有些人自己改了自己的姓氏呢。”

不仅是姓氏,连之前整个身份都舍弃了去,也真是够决绝狠心了。

梅长苏浑身一震,半晌后才轻轻一笑抬眼望萧景琰,又迅速地低了下去:“若不是有难以之语,谁愿顶着他人之名活着?”

惊鸿一瞥中,那双眸中隐有水光涟漪,消瘦的侧脸在昏暗的火光中透着几分惨惨戚戚。萧景琰轻轻倒吸着一口凉气,梅长苏眼中闪耀的水光像是细小的玻璃碎片撒在他的心头,碰一碰都是微弱又细碎的疼痛。

好像还嫌他痛得不够厉害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梅长苏在他眼前缓缓跪下。

“在下谢过陛下赐姓。”梅长苏恭恭敬敬地伏身叩首,跪拜隆恩。

“不是……”萧景琰赶忙将他扶起来,语气细听来还有些许慌乱,“朕说笑的,不用当真……”

明明已经计划好了不逼不迫,怎么还是急躁了。

又不是不知道这人你逼一步,他就会退十步。狐狸这种生物向来警觉地很,所以一定要耐心,得耐心,不然……压下在血管里翻涌澎湃的焦灼感,萧景琰紧紧抿住了唇。

“陛下金口玉言,说什么便是什么,怎能轻易更改?”过了片刻梅长苏又道,“天地君亲师,伦理大纲,先后有序,既是陛下所赐,在下理应接受。”

“但你其实并不愿意?”萧景琰小心翼翼地问。

“陛下就这么在意在下所想?”梅长苏低低道,“难道陛下还将在下当成了别的什么人吗?”

他果然不承认!萧景琰咬牙。

其实萧景琰早就明白就算眼前的人真是梅长苏,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承认的。就像在四年前他也从没打算让自己知道他就是林殊。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他自己不承认,他就不是梅长苏。

他这个人啊,总是有多太多太多要考虑要思量的事,每走一步之前都要算计过后再算计。

怎么就不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呢?

以前小殊可不是这样的呢。萧景琰于黑暗中轻轻勾起一丝苦笑。小野马横冲直撞般的性子,又集着所有人的宠爱,不计较后果,当真是无法无天。

哪像现在的梅长苏,步步为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心如明镜,也宁愿躲着藏着,也不肯暴露半点。

若是如此,那好,这次便由我带着你走。让我向你靠近,那几步路,由我走过去;那些难以跨越的阻碍,由我翻过去。

你只要愿意把手给我,就好。

 

“都是我大梁子民,朕关心在意不是应该的么?”萧景琰正色道。

“陛下真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梅长苏道。

“那是自然,故友所托,朕怎能负他一番心血。”萧景琰直直正视着梅长苏说道。

只看得梅长苏有些许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以做掩饰。不知为何,他突然总觉得空气里有些潮湿又有些闷热,让他有些许的呼吸不畅。

该不是要下雨了吧?

梅长苏思量着转头望向窗外,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住,纱窗外头一片漆黑。

萧景琰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窗外的无边黑夜,眼中莫名情绪翻涌,最终都一一融在幽深的黑夜中。

萧景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很晚了,想必你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是……”梅长苏应道。

萧景琰不再看他,退到床边后面对着高高屋梁仰面躺下。

梅长苏也摸索爬上了偏角的床榻,扯过绣花的锦被盖好,翻身向里。

半点残灯渐渐燃尽,黑暗中两人一夜无话。

【TBC】

完结倒计时。

苏哥哥的身份基本暴露,就缺个实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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