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玄幻梗】梅花劫（三）
【正文】
高挺的鼻梁，星亮的眸子，俊朗的面容，薄削的嘴唇，一切都熟悉得恍然如昨。
连吐出的话语都那么相似。
横亘了数百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般从指间划过，轻巧得没有一丝声音。
纵使相逢应不识。这是早就知道了的事不是么？
梅长苏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敛下目光，站起身来。
“见过真君……”梅长苏弯腰拱手，低头透过圈起的手臂看到那人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裳下摆。散落的青丝从肩头滑落垂于胸前一晃一晃。
眼前的男子瘦弱文致，从容谦恭，在他面前总是垂着头，表情被乌发切割成一片一片，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怕我吗？萧景琰皱眉，心里莫名有些不满。
“抬起头来。”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梅长苏依言抬首，一张清秀文弱的脸就毫无防备地落在了萧景琰眼中。那日距离隔得遥远，他未曾好好看过，不想他的面容如此清淡雅致，只是他额间的梅花印脉络分明鲜亮通红，张扬着妖异。
凡人看不到，他却能看得清清楚楚。妖便是妖，就算隐去眉间印记招摇过市也掩盖不了其本质，端是有一副好皮相也只是为了蛊惑人心罢了。
心智不坚者才容易被妖迷惑。从他位列仙班之后，天上地下容貌殊丽的人儿不知见过多少。或是端庄，或是俏皮，或是妖娆，美貌各异，顾盼流连间却都盈盈暗藏着爱慕。无欲无求刚正不阿的冷面真君负手乘云飘然而去，搅乱身后如云浪翻卷的春心。
平生不懂相思，不会相思，又害人相思。
难道就凭这么个梅妖还能搅乱一池寒潭水吗？
可笑！
身边是如剪影般流过的人潮，耳边是嬉笑怒骂各种声音。这两人就这么站在街道中间，凝成一副静止的画。
“不走别挡道啊。”拥挤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梅长苏足下不稳就要向前栽去。
对面的人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让他落在了自己的怀里。梅长苏的下巴狠狠地撞上那人宽厚的胸膛，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当了真君，不仅是心，连身子都坚硬了不少。梅长苏在心里想着。
萧景琰见着梅长苏向前栽来的时候其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似的，就让人掉到了自己怀里。
看着就觉得瘦削的梅妖落在怀里时几乎没什么重量，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里面空荡荡的。披散的发丝蹭得下巴痒痒的。幽幽淡淡的梅花味一下子浓郁起来，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嗯，还怪好闻的。赶明儿青龙殿的熏香也可试试换用梅花味。
“……真君见谅。”梅长苏很快稳住了脚步退后。
怀抱里的人来得突然也去得仓促，鼻息间的香味渐渐散去，有了几分的怅然若失。
“咳，”见萧景琰不说话，梅长苏轻咳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厚重的气氛，“不如这样，我请真君喝茶来赔罪如何？”
“哦？”萧景琰将眼角挑高看他，剑眉飞翘入鬓，气质出众，就算身在凡尘之中也如立在云端高高在上。
梅长苏拎了一个钱袋子出来，嘴角含笑，眸子灿若星辰：“刚才撞我的人送上门的，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总是漠然不动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薄薄的笑意。
三月春光正好，帘外东风卷着细花飞舞散落在乌木桌上。梅长苏伸手将花瓣拂去，用一个木质的小夹子衔取了些许茶叶放于杯中。一道清亮的热水从上方倾泻而下，激得茶叶上下翻飞。茶烟袅袅升起，轻摇直上，带着浓郁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
“真君为何降临此处？”梅长苏泡着茶，随意地问道。
“公事。”简短的两个字。
“能让青龙真君下凡的事恐怕是不小。”
沏了两杯。其中一杯被推到萧景琰面前，萧景琰不着痕迹得皱了皱眉头。另一杯被梅长苏捧起来凑到鼻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面而来。微抿一口，茶叶清苦鲜香的味道在口舌间流转，让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赞了句“好茶”。
萧景琰捏着薄薄的茶杯壁，望着里面绿汪汪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这种东西说不上讨厌，但就是不喜欢，一股子奇怪的味道，还没白水好喝。
有人爱茶，有人无感，还有些人你给他杯白水就可以了。
梅长苏隐在杯后的嘴角勾了起来，不管是水牛还是水龙，看来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了。口中的茶味褪去了之前的苦涩，变得清甜起来。
“天宫中有神珠失窃，我奉命追查，”小小的空杯在修长的指尖翻转，萧景琰将目光投到了梅长苏身上，“不知道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梅长苏端着茶杯的手一僵，又不着痕迹地掩饰掉。“真君说笑了。天宫的事，我一个地上的妖精怎么会知道。”
“那就问个你知道的吧，”一颗闪着温润光芒的珍珠被一只大手托着递到他眼前，“这颗珠子你可认得？”
“认得。”梅长苏平静地答道。
鸽子蛋大小，白皙光亮。解边境危机的那段时光里，这颗珠子他无时无刻不带在身上，它的光泽弧度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萧景琰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爽快地承认，不由惊地站了起来，撞到桌子牵扯着茶具叮叮当当，壶中热茶溅出，像谁不小心泄露的心事。
难道……难道……
这颗珍珠算得上是他与那段被抹去的岁月之间唯一的联系。
清化池的池水可以洗净铅华，消除一切杂质，不管是内心还是外物。他还记得，那池水冰冷刺骨，带着疼痛像细针一样钻进身体里。衣服最先被溶解掉，然后像是有什么硬生生从脑海中被拉扯出去，这种感觉比身体上所受的疼痛更让他恐惧。
不！我还不想忘记！
一长串纷繁杂乱的画面闪过眼前，可还没等他看清就被池水搅得碎成一片，如同发着荧光的蝴蝶翩舞着飞向了池底。
不要。他伸长手臂想要挽留，指尖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幅。画面中的人拥裘围炉，对着他低眉浅笑，好像随时会张口唤出一句“景琰”……
他看得欢喜，想把它留下。可是下一秒，它就在他面前碎成一片华光，跟着前面一堆发亮的碎片一起被拽入了暗无天日的池底。
死死咬住了嘴唇，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划出，瞬间就被吞噬在冰冷的池水中。
他知道，那些画面离开了，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赤裸着身体从清化池中爬出来，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身躯一路滑下滴滴嗒嗒地落到了脚下茂盛的草丛中。他转首看向清化池，月圆下水色浓重得像一池漆黑墨汁，像是能将一切都吸进去似的看不到一丝波澜。
而没有前尘往事的牵绊，他的心也如同池水一般平静极了。直到从口腔中传来阵痛隐隐，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他拭去了嘴角淌下的血痕，从口中吐出一颗带血的珍珠。
沾染了血迹的珍珠在月华中更是明亮夺目，流光溢彩。
就算是痛到吞魂噬骨的地步他也没吭过一声，只是将牙关咬得紧些，再紧些……
有一个人曾真实得在他的记忆里存在过，重要过生命，重要过万生。
这颗珍珠就是证明。
五百年间他一直想找到这个人，不知姓名，不知容貌。
岁月流逝，知道当年实情的人都已经走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孟婆汤，跟他一样丢弃了那段过往。
还会有人痴痴地抱住那段岁月不放吗？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找到了那个人又如何呢？想来他也应该轮回转世了好几次了。这样的他们就算在街角擦身而过都不会相互认得。
但也不知为何，他还是在珍珠上开了一个小孔拿线穿了挂在身上随身带着。就当一个念想，一个还未熄灭的希望。
线是天宫用来织云造雾的，极细，极韧，靠外力扯断几乎不可能。但在今日，它却自己断了。
而这颗珠子哪儿也没去，偏偏就滚到了那人脚下。
萧景琰的指尖都在微颤。就算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肯定也是知道些什么的。这让他怎么能不心生激动！
然而面前这个梅妖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清明如水：“我当然认得。真君忘了么，刚才在大街之上我差点拾起了它。”
“然后呢？”萧景琰的气息有些不稳，显然在极力克制，“这此之前你就对它毫无印象？”
“并无印象。”梅长苏摇头。
“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吗？”
“真君所言之人是谁？”歪着头，很是疑问的口气，好像真的是毫不知情。
萧景琰眯起眼前，目光似利箭般死死地盯住他，似乎一直要看到他灵魂最深处去。
梅长苏抿着茶，静静地承受着。
过了良久，忽而萧景琰冷哼一声：“猜你也不会是那人。”
说罢甩袖离开，气流卷起衣裾在身后翻滚如浪。
“恭送真君。”梅长苏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弯腰作揖。窗外飞花细细吹入屋中，落了他一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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